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顾池宴没有再问,而是起身,站在门口往正房那里看了看,房门是关着的,只有烛火昏黄的光透出窗来,
他站了一会儿,便叫东陌和西岩下去休息了。他去了浴间,沐浴过后,换了一身常服。
连日的赶路与征战叫他疲惫不堪,可他躺在床上,辗转反侧地,好不容易才睡下。
而顾承宗那边,战甲未脱,谴退了一众人,独自坐在内间的太师椅上,盯着那张熟悉的床,一夜未眠。
第二日清早,顾池宴起得晚了些,雪已经有两寸厚了,人踩在上面,咯吱作响。
院子里的苹果树光秃秃的,只有几株红豆杉依然苍翠,绿枝伴着白雪,残余几分生机。
凉亭的顶已被白雪覆盖,看不到原来的色彩,只有几根漆红袖子在茫茫的雪色中十分醒目。
顾承宗一身便服披着狐皮大氅,独坐于凉亭之中。
亭中的石桌上,放了一个小小的炭盆,一个铁质提梁壶,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,乌龙茶的香气便四散开来。
顾池宴走过去请安:“父亲,早。”
顾承宗点点头,示意他坐下,然后给他也添了一杯茶。
顾池宴看着顾承宗的脸色,猜到他怕是一夜没睡,张口想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。
只得转移了话题:“宣府已经收了回来,父亲接下来准备如何做?”
顾承宗摇摇头:“不急,这雪一时半刻停不了,若雪再下几日,大雪封了山,更是寸步难行。
这正好给我军了喘息之机,趁机休整大军,静待时机。”
“可要给大哥传信?”顾池宴想到还有一个半月便是新年了。
“不必了,雪路难行,等开了春,天好些了,收拢大军之际,再去传信。”顾承宗道。
顾池宴很少看到这样的顾承宗,邑都的顾承宗是退缩的,沉默的。
而漠北的顾承宗是热烈的,果决的。北风猎猎,反吹醒了藏在骨子里的骁勇和凛然。
十年饮冰,难凉热血,无论给了他多少痛楚和失望,他依然选择为这片土地义无反顾。
顾池宴有一瞬间的恍惚,他想起他的母亲来,沉吟了片刻,他开口道:
“昨日我有幸能与父亲并肩作战,一如小时候母亲时常对我形容的横刀立马、智勇无双。
漠北寄托了您全部的心血与希望,您应该留在这里。邑都的阴谋诡计配不上父亲的雄心壮志。
流萤姑姑曾对我说过,母亲嫁来顾家,二十年边塞风沙,从没有一刻后悔与遗憾。
父亲以后也别再自责了。”
顾承宗闻言一愣,乌龙茶后味的酸涩充斥在鼻腔,熏得眼睛都涨了起来。
顾池宴起身微微弓身,然后巡视城楼去了。
顾承宗狠狠闭了闭眼,深吸了几口带雪的凉气,才好受了一些。
心中默然道:烟儿,不负所托,池宴终于长大了,哪怕现在去见你,也无憾了。
大雪下下停停,整整半个月天色才彻底放晴。
雪积了有一尺多厚。据侦查探子回报,山路多处雪崩,封了道路,北岐得有翅膀才能打过来了。
这给了大邺休养的大好时机,修筑城防,集结附近城池的军队,静待开春。
顾城尉是初十那天到的宣府,父子兄弟好些日子没见,赞了一肚子的话。
摆了一桌子菜,几瓶不醉人的清酒,在正厅聊了个通宵。
顾城尉如今已有二子一女,最小的儿子能吃能睡,叫人十分省心。
大儿子过了年十岁了,也是个舞刀弄枪的好苗子,二女儿随她母亲,性格安静爱笑,今年开始上学堂。
顾承宗在儿女婚配上一向宽容,顾城尉娶的那个叫陶沁,是平民百姓家的姑娘,父亲以放马为生。
两人成亲是顾承宗亲自操办的,在邑都人人议论纷纷,都很是轰动了一阵。
如今他们恩爱圆满叫顾承宗十分欣慰,顾家也总算后继有人。
“珩渊马上也要二十了,可以娶妻了,可有心上人?”
顾城尉突然问道。大邺过了十九岁生辰第二天便算虚岁二十了,可行弱冠之礼,取字,章示人生的新阶段。
顾池宴取字:珩渊
顾池宴摇摇头:“父亲都不催,大哥当了爹偏爱操心了。”
“你小子!”顾城尉大笑着给了他一拳:“敢笑话起大哥来了。”
顾池宴只好道:“邑都的姑娘个个都是娇花,易枯易碎的,没意思。”
“那你想要个什么样的?”顾城尉好奇追问道。
“要什么样,便有什么样的吗?大哥以为是酒楼点菜吗?”
“唉?你总是要有个目标。我与父亲才好与你操心才是。”顾城尉不放过他。
顾池宴见躲不过,只好道:“我要的姑娘,要有眼界有心胸,不可困于后宅勾心斗角之中。
心中既有国家大义,又有天下苍生,既可提笔书文章,又能提刀卫家国。”
“哈哈哈哈…”顾城尉拍着大腿大笑起来。
“你这是找姑娘还是找将军。哪里有这样的姑娘?你这是不想娶妻,信口雌黄来敷衍我的吧。”
“没有便不娶了。”顾池宴嘟囔道。
“胡说八道,不娶妻,你想干嘛?男子汉修身齐家,治国,平天下,不成家何以立业?”顾城尉正色道。
顾池宴被他唠叨得头疼,便开始敷衍:“边关未稳,何以家为,修身而齐家,等我修身养性,建功立业再说成家的事吧。”
顾城尉还要说教,顾池宴眼疾手快地给他添了酒,岔开了话题。三个人说说笑笑,天快亮了才散场。
又过了十几日,河里的冰已化完了,枯了一个冬天的树枝终于冒了绿芽。探子回报巴赫已携十万大军,往宣府而来。
顾承宗命顾城尉和王尤恩分别率军两万从左右两侧伏击,而自己则率四万大军正面诱敌,预备打一个包围战。
大军奉命而行,两军在黑水河畔相遇。
巴赫是巴鲁最小的儿子,巴鲁死的时候他才十二。
部落大战叫他很是吃了一些苦,又靠着自己的能力重新成为首领,如今仇人相见,分外眼红。
双方立刻厮杀起来,巴鲁提刀快马朝顾承宗而来,刀光剑影,战马嘶鸣,大邺佯装不敌,边战边退。
退至河谷突然左右两侧杀出大邺援兵,冲散了北岐的阵型,民兵力弱,很快丢盔弃甲,四处逃窜。
巴赫见状大怒,立刻集结骑兵冲锋,北岐铁骑强悍,很快稳定了局势。
这一场仗从日中打到日落。顾承宗毕竟年纪大了,体力大不如前,巴赫瞅准时机一刀砍在顾承宗的马脖子上,马儿应声倒地。
顾承宗滚了几滚,好不容易站起身来,却见眼前刀光一闪,巴赫的长刀便劈在他的胸口,铁甲都被劈穿,血涓涓地流出来。
顾承宗咬牙,伸手拉住巴赫的刀背,借力一跳,把巴赫踹下了马。
巴赫迅速起身,随手捡起一把大刀便向顾承宗袭来。
顾承宗受了伤,行动更不如前,铠甲被豁开好几道口子,几招以后再次被掀翻在地。
巴赫眼疾手快提刀来砍,命悬一线之际,顾池宴快马而来。
手中的九曲长枪击飞了巴赫手里的大刀,又连出杀招叫巴赫赤手空拳难以招架,退出好几丈。
顾池宴见机飞身下马,把顾承宗护在身后。
顾承宗已倒地不起,奄奄一息,顾池宴心中焦急,杀招更显凌厉,巴赫不敌,被下属救走。
顾池宴没有去追,立刻检查顾承宗的伤势,顾承宗流血太多,意识已经模糊。
顾池宴顾不得其他,先撕去中衣为他止血,然后把顾承宗抱上马,掉头回了宣府。
“军医!军医!”顾池宴人没到声先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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